繁升

【龙嘎/扣宇】草木知

Michael/晓宇


庚子年正月十二,宜会亲友,忌移徒。


Michael 是被一股冷气冻醒的。是冬末清晨阴冷的气息。身边也没用熟悉的小火炉似的身体。

 

前一天晚上他批改作业到夜里,查了手机天气预报看第二天要下雪,还特意上了闹钟,准备早一点起来喊杨晓宇看雪。回到卧室时杨晓宇已经睡熟了,他还记得给杨晓宇拿好了第二天的衣服放在床头。

 

就是忘记了关窗。

 

也没想到平时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杨晓宇居然早早就起了。

 

“起这么早,晓宇?” 天蒙蒙亮,Michael 看到杨晓宇蜷缩着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只能看到他披着外套的身型。

 

“夜里起来喝水,发现下雪了。“ 杨晓宇坐在窗边,“你看啊,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Michael 看向窗外,这是他搬到这座城市以来第一次看到被雪覆盖的大地。杨晓宇打了个喷嚏,头顶碎发也跟着抖了抖,“别感冒了。“ Michael 说。但他想说的是,他小时候在美国东部,大雪飘飘扬扬持续好几天,街上行人仍匆忙,打着黑色的伞。

 

“太阳下面下的雪留不住。” 杨晓宇说,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看着对面五层的老楼,房顶的雪积了薄薄一层,又化掉,斑斑驳驳的黑灰色,一点点被越来越大的雪盖住。

 

他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嘴唇靠过去,一口热气顺着窗缝呼到外面。他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的雪花,在碰到他口中呵出的热气后,在一片氤氲中消失不见。

 

“行了,回去睡一会儿吧。” Michael 说着,一边走到厨房,给自己打了杯咖啡,又煮了牛奶,再把黑巧克力融在滚烫的牛奶中。一向喜欢甜食的杨晓宇偏不喜欢巧克力粉冲的热可可,只喜欢喝融了黑巧克力的热牛奶。

 

Michael 家的厨房按照他以前在美国的家一样,设计的是开放式厨房,正好能看到客厅的落地窗,也正好能看到杨晓宇一双眼仍直勾勾地盯着肆意飘荡地雪花。

Michael 捧着给杨晓宇的热可可回到窗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太阳出来了,在云雾遮掩下只显出强烈的一点阴黄,刺眼却不炙热,明明是清晨,却给人一种荒诞的落日沉渊的哀愁阴鸷。

 

落日沉渊般暗黄色的光照在杨晓宇脸上,将少年人的下颚线映得柔和温儒,刀锋一样眉眼却愈加深邃凛栗,一张脸像是天使与魔鬼的脸向融合,惹人怜惜却又凶狠得让人不敢接近。

 

Michael 从来没有感觉自家客厅的落地窗能衬出如此的风景。

 

穿着背心短裤,披着Michael 的长款风衣,显然杨晓宇自己的短皮衣只够盖住两条胳膊。Michael上前拍了拍他的腿,感觉到他皮肤冰凉,披着的衣服好像也并没有起到保暖的作用。白白的手臂也被窗边凸起的一棱印出好几个鲜红的印子,大概是杨晓宇也觉得压得疼了便换了个姿势,一道道红痕交错着,有些已经暗淡成淡粉色,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一道愈合的伤口,道道覆盖在一起触目惊心得像是一列伤口。Michael看着都觉着疼,伸手替他揉了揉着,好像是触摸到柔软的皮肤后才能确保没有流血似的。

 

“回卧室里看吧,晓宇,别冻坏了。“

 

杨晓宇犯起倔来从来没有人能劝得回来。

 

“Michael老师,我觉得自己很自私,又很傻。“ 杨晓宇说,一边接过Michael递来的热可可,温热的杯壁在冰凉的手心里也变得滚烫。Michael 见他坚决不肯挪地方,只好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边问到,“怎么说呢?”

 

“之前呢,每当遇到难事的时候,我一边自己度过,一边想,要是有人能陪我一起就好了。当我度过难关后又想,唉,怎么又是我自己度过的呢,到时候他也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 杨晓宇说着,把头凑到杯口,眼睛却还抬着看着窗外,亮晶晶的。他嘴唇接触着杯子里的热气,念叨的话语仿佛也沾上了水汽的潮湿,“然后我又想,没关系,等他到我身边时,还有更大的难题等我们一起度过。可我又想,要是如果我们没有苦难、只有快乐,那也不错。”

 

杨晓宇抬起头,阳光刺得他鼻头发酸,“可是,怎么会没有苦难呢?苦难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

 

Michael想问杨晓宇口中的“他”是谁,但杨晓宇似乎没有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还不等Michael 开口,就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今天刚好相反。我看到了雪,看到了一点点覆盖城市的雪。” 杨晓宇回过头来,眼前突然从刺眼的白到客厅阴暗的背景,似乎有一种眼前一黑的眩晕感,他看着Michael继续说,“没有人陪我一起看。所有人再看到的只是继续覆盖的雪,不是最初落下的雪。”

 

“晓宇,” Michael叹了口气,分不清是杨晓宇眼中闪着的光和太阳光哪个更刺眼,他探着身子伸手摸了摸杨晓宇的头,“以后会有更好的风景,也会有人陪你看的。”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也会有人陪你度过苦难的。”

 

雾气重了,远处的楼也越来越模糊。杨晓宇从未想到自己本如此熟悉的城市,此刻披着银霜,也变得陌生起来。

 

好像是梦里才里才能见到的场景,杨晓宇有些失神,窗外模糊的黄光唤起来半宿没睡的困倦,好像自己已经游走在睡梦与清醒的边缘,身上也跟着没了劲,盛着热可可的马克杯好像有千斤重,他手一松,滚烫的液体溅到他手腕上、衣服上,这才使他猛一回神儿。

 

“你在想什么呀,晓宇。“ Michael 连忙起身,从杨晓宇手里把杯子夺出来,杨晓宇的食指还勾着把手。Michael 刚刚眼瞧着杨晓宇手腕一歪,却也没来得及上前替他扶住杯子。他叹了声气,“疼不疼,赶紧去换身干的衣服吧。”

 

杨晓宇好像这才感觉到被热可可烫到的手腕,他嘶嘶地抽着气把手腕塞到双腿之间,让冰凉的皮肤给烫得红红的手腕降温。胸前薄薄的衣服也被滚烫的液体溅湿,可脱离了杯体的液体在空气中冷却得也快,潮湿的寒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Michael 见他还是不肯回到卧室里,干脆把移动暖气推到了窗边,自己也坐到了杨晓宇身边,拉过薄毯披在两人身上。杨晓宇眨了眨眼,一夜未眠的倦意好像突然袭来,他顺从地软了身子依进Michael的怀中,感觉头一重就靠在了他肩膀上。

 

闭上眼时仿佛除了视觉以外所有其他的感官都格外敏感,他听见Michael 平稳深沉的心跳声,听见楼下晨练的老人的老式便携式收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丝竹弦乐,甚至能听到热可可的热气在空气中蔓延。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微痛分不清是心脏撞击着胸腔的钝痛,还是胸前冰凉的衣料蹭得皮肤尖挺硬痛 -- 倒是有点像是高原反应缺氧的感觉,杨晓宇迷迷糊糊地想起之前和一个陌生的摇滚乐队去西藏时被高原反应折磨得哭天喊地要回家时。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好像睡梦和清醒的边缘就是让他呼吸都疼痛的高原 -- 连呼吸都疼痛,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刘宝最后的日子,还有刘宝隔壁屋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姑娘、还有他路过的病房里已经宣布脑死亡的小男孩、走廊里咳嗽着没有人照顾的老人 -- 杨晓宇却又深知自己看到的不及他们万分之一的煎熬。


至少我还活着。他心想。至少我还活着。

 

“晓宇,我能看懂你吗?” 杨晓宇听到Michael说,或者说他感觉自己听到的。又像不是听到的,而是感觉到呼到耳边的温热气息、好像是通过某种振幅才让他感觉到Michael在对他说话。

 

“能。能的。” 杨晓宇嘟囔着,Michael 低头看着他一双剑眉下支支出来的羽毛一样浓密的睫毛,杨晓宇仿佛是在梦中呓语。Michael笑了笑,“什么能的?“

 

“嗯...都能...”

 

挤压在大腿之间的手腕、紧贴在Michael 肩膀的耳朵、裸露在冬末春初空气中的小腿和脚踝、甚至连被薄毯绒毛蹭着的脚尖都在微微颤栗,相接触的每一寸皮肤都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杨晓宇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好像自己从来没有感受到生命如此鲜活,又觉得人间分秒都本该如此酣畅 -- 好像所有事情都要向着蓬勃发展。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End.





*出自《立春偶成》【宋】张栻


前一阵连着下了一天半的雪,再加上最近一堆家事国事都是烦心事,情绪产物。 希望看到最后的盆友们都能感受到对生活的激情。


评论

热度(34)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